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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東坡的《和桃花源詩》序說:“世傳桃源事,多過其實…… 舊說南陽有菊水,水甘而芳,居民三十余家......蜀青城山老人村,有五世孫者......近歲道稍通,漸能致五味,而壽益衰,桃源蓋此比也歟。 使武陵太守得至焉,則已化為爭奪之場久矣。常意天地間若此者甚眾,不獨桃源。”細數起來,僅桃源地名就不下二十處,還有許多無桃源之名而類似桃源的地方。
陳寅恪論述過桃花源與塢堡的關系。應該說,鄰國相望,雞犬之聲相聞,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世外桃,與漢光武帝下令摧毀塢堡,但禁之不能絕的塢堡不同,而且在陶淵明的生前身后,不同地域都存在過這樣的地方。南朝宋劉敬叔的《異苑》中,有元嘉年間武溪蠻人;清人劉獻廷的《廣陽雜記》中有韶州乳源的梅花洞人;王闿運的《湘綺樓日記》載有湘潭九洞人;直到民國年間的《河北月刊》第三卷第十二期,還有滿城縣令蔣善國“會勘三坡紀略”稱涿縣,有與世隔絕的三坡老人村人。
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,很可能就是“武溪蠻”,以及他的遠房親戚南陽劉子驥故事的文學性寫照,最起碼不是憑空想象的烏托邦。在地廣人稀的情況下,是完全能夠存在的,特別是在戰亂后,統治力量尚未滲透到的地方,存在數十年,甚至數百年也是可能的。韶州乳源的梅花洞人,就是從明朝滅亡后,不剃發,官不得入,但租稅不缺,“追呼者山下遙呼之,縋租而下,如數不少”。湘潭九洞人則不入城市,同治三年仍然稱道光四十四年。涿縣三坡人,至少在李自成到過之后,就一直保持了他們的生活狀態。
《后漢書》載:“董卓發卒筑郿塢,高與長安城等,積谷為三十年儲,自云,事成,雄據天下;不成,守此足以畢老”。甘肅武威雷臺出土的釉陶明器塢堡,中心有望樓,四隅碉樓間架棧道相通;河北安平漢墓壁畫中的塢堡,也有高出的望樓。塢堡和桃花源都因亂世而生,不同的是豪門筑塢而守,和一群人避入人跡罕到處,盡可能不與外界往來。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之所以令人向往,不是前者的豪強恃力,而是后者的躲開寇暴,去過獨立自治和與世無爭的安居樂業生活。其中包含了對于皇權統治蹂躪百姓本質的看透,對世間功名利祿的鄙視。老人村人不僅長壽,而且由德高望重的老人相對比較民主地管理,韶州乳源的梅花洞人“數百千家,有張鄧二老之主”;涿縣三坡人也是由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的。
原載《人間福報》2019年12月19日